得不到就毁掉丨咨询师从客体关系视角谈嫉羡与攻击(中)
三、嫉羡对心理发展的影响 出生六个月进入抑郁心位后,婴儿会对自己在幻象中摧毁母亲/乳房的愿望感到内疚和不安,在幻想中婴儿的迫害焦虑伤害了自己同时深爱的母亲/乳房,在不那么过度的罪疚感驱动下,婴儿将开始试图修复被损害的母亲/乳房,从而发展出修复的能力以及对自己修复伤害能力的信心。从而达成完整的关系,在其中爱能够平复伤害,爱的客体能够从伤害中幸存下来,关系能够更加深刻丰富,也更加强壮和稳定。 而过早的罪恶感意味着异常强烈的内疚和自责,当婴儿无法承受强烈的罪疚感时,躁狂性防御被启动,婴儿会变得情感麻木,没有感觉,或者进入全能般的幻想:我根本不需要母亲/乳房!如此一来,通过否认的机制婴儿逆转了罪恶感,不需要面对母亲/乳房可能被自己伤害甚至杀死的可怕结果(尽管是想象性的,对婴儿来说,幻想是与真实一样的东西,婴儿正是通过想象力来处理自己内部的迫害焦虑和冲动),婴儿从抑郁的位置再次转回偏执分裂位置,在此过程中,嫉羡将被增强。 另一方面,早期的嫉羡造成了婴儿早发的罪恶感,这种早期罪恶感不能被当时的婴儿所忍受,超出了婴儿所能加工承受的范围,婴儿将这种想要摧毁母亲/乳房所带来的罪恶感投射向外,变成了被迫害感。现在变成了外部的客体如母亲,想要杀死自己。 这种罪恶感不同于六个月之后出现的抑郁心位的罪疚感,抑郁心位的罪疚感是促使婴儿努力修复被损坏的客体和关系的动力,而这种早期的罪恶感在程度和性质上都更加恶劣,过于强烈的罪恶感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婴儿无法顺利修通抑郁心位,罪恶感现在不是作为修复的动力,而是作为要被拼命防御的痛苦本身,并且罪恶感以被迫害感的形式被感知到。婴儿需要调动各种防御能量去抵抗强烈的被迫害感和充斥的坏客体。 在临床中,这种罪恶感总是以迫害感的面貌出现,由于婴儿潜意识地认为嫉羡已经毁坏了好乳房,他便无望再纳入一个好客体。这种对自己杀死了好乳房的罪恶感一旦表现出来,就成为了对咨询师的敌意和攻击的内在原因。个案变得无法信任咨询师和生活中的他人,不断地认为自己正在被咨询师迫害和控制,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咨询师和咨询过程的攻击与反抗。 由于处在嫉羡中的孩子无法获得养育上的满足,嫉羡便促发加剧了贪婪的程度,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无论吞下多少食物都无法平复。 一次在咨询中个案感到虚弱和饥饿,在吃了一个自己带来的苹果之后,又将咨询室的点心全数拿走。个案似乎感到需要拿走全部的乳房,拥有母亲全部的乳汁,尽管如此她依然感到饥饿,对母亲乳房及其容纳物的贪婪使她本能地全数占有,同时嫉羡又阻碍了她从乳汁中真正地获得满足和滋养。 还有的个案会在咨询中“吞吃”咨询师的解释,如饥似渴地寻求咨询师对自己的解释和建议,向咨询师索要答案,然而这些解释并不能带来实际的效果,那是因为个案只是吞吃它们,仿佛吞吃食物或其他东西一样,个案并不消化它们,心理学的解释也不被当做信息来处理,不能被当做经验来体会,它们都是一个个的面包和馒头,吞吃下去然后原封不动排泄出来,等待下一次继续吞吃。像是贪食症的患者常常会在大吃大喝之后使用催吐手段将吃下去的食物掏空,留下空空如也的内部。 个案会非常诚恳和急切地参与每次咨询,永远饥饿,永远吞吃。 原初的嫉羡妨碍了口腔阶段的满足,过早地走向性器阶段。婴儿无法感觉到,外部的坏客体大多源自于自身内部的攻击本能和投射。在强烈的被外部迫害客体的威胁下,婴儿逃离坏母亲,转向父亲。 但是因为婴儿是由于口腔阶段的受挫而跳转到了性器阶段,因此性器阶段不可避免地带有口腔施虐的特征,借着性的旗号,行的依然是口腔阶段的施虐和贪婪特质,这使得性以各种扭曲的形式呈现出来,全然地享受性的愉悦变得不可能。 同时,对母亲和乳房的挫折使孩子过早转向欲求父亲,用来防御内在的迫害感和摧毁欲望。例如个案在咨询中报告了一个梦,梦里她的父亲拿了一口锅去给她买粥喝。父亲在此扮演了一个喂养的母亲角色,本属于母亲的乳房功能现在由父亲代表,这反映了个案与母亲认同的失败和敌对,这种敌对同样导致了她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认同困难,并在现实中以对性的罪恶感和无法怀孕表现出来。 怀孕是一个女性内部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象征,意味着她的内部是“好”的,富饶的,具有蓬勃的生机,能够孕育和创造生命,这是生本能的表达。而它的基础在于个体内部存有一个好客体。 当一个孩子认为母亲私藏了乳汁,不给她吃饱乳汁甚至故意饿死她的时候,她对母亲的渴望便充满了痛苦和屈辱,与此同时外部的坏母亲形象也同时被体验为内部的坏自体形象,坏的子宫是这种坏自体形象的强烈表达。 个案尽管欲求着父亲,但其在父亲身上寻找的依然是母亲的功能,因此,在寻找阴茎——父亲的过程中,孩子依然是在寻找乳房——母亲。 在极端的嫉羡中,迫害冲动会变成灭绝性的摧毁。例如一个个案早年丧母,由于母亲的去世潜意识地印证了儿童的嫉羡和迫害冲动真的毁坏和杀死了母亲/乳房,使得修复变得不可能,由此带来的罪疚感将是个体无法承受的强度。个案陷入灭绝般的毁灭冲动当中,她极度恐惧又极具攻击性,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安抚她,或使她感到放松。 前期在咨询关系中小心翼翼表现出的配合更像是对咨询师的试探,在咨询前期理想化阶段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委屈和攻击,个案对自己曾为了配合咨询而小心翼翼感到极大的委屈和被迫害感,她感到咨询师不能让她随心所欲地攻击是因为咨询师对她怀恨在心而施加的报复,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攻击性被限制(例如不能付诸行动),同时又感到即便是没有外界限制她也无法完全地发泄获得满足。 那是因为,她的迫害冲动如此之强,以至指向对客体和自体的灭绝,而灭绝的本质使她再次陷入恐惧和抑郁。由于个案潜意识地认为自己的迫害冲动曾经杀死了母亲,因而每当她试图疯狂地攻击咨询师时也同时唤起了强烈的罪恶感,恐惧咨询师也会被自己杀死。 嫉羡总存在着破坏的冲动,它们带有全能的特征,因此很难接受诠释。每当在接近成功的时候,这种破坏性的嫉羡无一例外地将成功和对成功的体验摧毁掉。造成个案在现实生活当中一系列的挫败和失望,这些挫败又反过来增强了内部的嫉羡的强度。 比昂发展了克莱因的嫉羡概念,发展为对联结的攻击。个案在幻想中摧毁的不仅仅是外部的母亲乳房,同时也摧毁了自己内部对好客体的需要和情感,与此同时,也摧毁了与之相联系的心理结构和认知感官。个体无法理解情感的连续性和整体性,代之而起的则是碎片的断裂的经验和心理片段,它意味着个体无法建立有意义的联结关系。 四、对嫉羡的常见防御形式 个案六个月左右双胞胎妹妹去世,她喝母乳长大。死本能以其赤裸裸的方式被她经验,母亲的乳汁此时变成了毒害妹妹的毒药。变得危险而具有迫害性,却仍然被她饥渴地需要着。但她不得不需要和依赖一个有毒的母亲之乳房。对乳房的需要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危险,婴儿不得不在吃奶的同时对吃下去的乳汁心存犹疑和猜忌。 乳房作为一个滋养的好客体被体验为危险的来源,这种矛盾的需要造成了极度的痛楚,个案不得不否认母亲对自己的养育,并感到母亲持续地对自己有敌意,总是在想办法迫害她。由于无法承认母亲的养育和对自己的爱,她也无法承认自己具有被爱的资格。对客体的否认和贬低总是伴随着对相关自体的贬低。 嫉羡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总是朝向好客体的攻击和摧毁。因此消弭了内化好客体的机会,个体变得无法接受帮助,因为任何帮助都会唤起内部的虚弱无力感,被体验为对自体的贬低,正如婴儿无法全然享受吃奶一样,对吃下去的乳汁心怀怨恨和怀疑。为了降低这种痛苦,个体会否认并贬低咨询师或其他人的帮助,通过贬低对方的方式,个体可以将好客体排泄出去,保持原状。 这种矛盾反应在她与药物的关系当中,尽管她非常需要服药,但对服药始终抱有怀疑和猜忌的态度,药物被体验为可能毒害她内部的东西,只有在她不得不服药以保证基本健康或被人监督的时候才万分不情愿地服药,服药这个行为便带有了被迫的被害的意味。 强烈的嫉羡会造成婴儿正常分裂过程的阻碍,使得原本分为好和坏客体的两个部分,现在为了抵御嫉羡的破坏力而变成了两个夸张扭曲的极端理想化的好客体和一个极端糟糕的坏客体。 婴儿将正常的好坏客体极端化扭曲化,用一个极端理想化的好客体去抵御非常坏的客体所带来的迫害焦虑,这便是理想化的来源。理想化用来防御迫害焦虑以及嫉羡的痛苦感觉。极大地夸张好客体的一切特征,使婴儿可以降低嫉羡的程度。 当婴儿在母亲那里产生了或感到了大量敌意之后,其中一个反应会是迫不及待地逃离母亲,走向其他客体,通常是父亲。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将被理想化,他的功能和能力会被夸大。 一个个案在这个阶段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获得了成功并参加表彰大会,但在会上得知有人将在大会上播放视频揭露他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曝光会直接毁掉他的人生,他因此非常害怕担心,于是让陪他一起前往的一位年长女性去把丑闻视频删掉。 在这个梦里,个案对成功所带来的罪恶感经由被迫害的事件(丑闻)表现出来,成功意味着已经摧毁了原初客体(母亲/乳房)的极大焦虑,而为了防御这种不能忍受的焦虑,他采取的方式是将全能感投射给年长女性(咨询师),并驱使那个被理想化了的咨询师撤销对他的迫害。 正是极端的恐惧促使人创造了极度理想化的客体,这个理想化客体被体验为是无所不能的,可以抵挡内部和外部的焦虑感以及嫉羡所造成的毁灭感。强烈地夸大咨询师的能力是为了抵消嫉羡和怨恨。 理想化总是迫害焦虑的表达。个案将内部的嫉羡迫害冲动投射到外部,内部的杀戮欲望变得像是外部的客体要毁掉他,只要个案还无法承受这样一个现实:在自己人格的内部本身存在着嫉羡、贪婪、仇恨和破坏冲动,无法忍受意识到自体中存在恶之后的罪恶感和焦虑,无法在抑郁中修通罪恶感,忍受自己的脆弱无助,那么这种夸大的极好与极坏客体的分裂会继续循环,迫使个案重新回到偏执分裂的位置。 咨询的困境在于,正是对原初客体的嫉羡所带来的近乎灭绝的可怕感才导致了碎裂的分裂过程且明确固着于偏执分裂位置。当咨询触及到这些心灵深处的潜意识幻想时,痛苦和抑郁焦虑变得更加明显地被感知到,对有些个案而言,这种痛苦如此难以承受,以至于超过了对真实的渴望。 在这个过程中,咨询师的容纳和耐心,跟随个案的脚步而非执意推动整合进程是非常重要的态度,容纳个案发生一次又一次的退行和反复,直到痛苦可以被面对。事实上,在被嫉羡所主导的移情关系中,退行和反复是必然发生的,对咨询师的贬低和否认也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