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鼠人案例(源自无限笔记)之第三篇
治疗本质的开始
读者不应期待立即听到我如何阐明病人那围绕着老鼠的奇怪且毫无意义的强迫症。精神分析的真实技术----要求医师压抑其好奇心,让病人在治疗中抉择各个主题前后连接的顺序时,拥有完整的自由。
弗洛伊德:
今天你打算怎么接续下去?
L:
我决定告诉你一些我觉得*重要的事,这些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折磨我。
弗洛伊德: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告诉我他父亲*终卧病的故事,他父亲九年前因肺气肿过世。一天晚上,他想到父亲的病情危急,就问医生父亲何时才可以脱离险境。医生回答“后天晚上”。他从未想过他父亲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他在晚上十一点半躺下休息一小时,凌晨一点钟醒来时,一位学医的朋友告诉他父亲过世了,他责备自己在父亲撒手人寰那一刻竟未随侍在侧。护士告诉他,他父亲在世*后几天曾有一次念着他的名字,当护士到他父亲床边时,他竟对她说:“是保罗吗?”听闻这件事使得责备愈加沉重。他想他曾注意到母亲和姊妹也倾向于以类似方式责备她们自己,但是她们从来不提。不过,起初这种责备并不会折磨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并未真正领悟到父亲过世的事实。有一种不断发生的情况是,当他听到一个好笑话时,他会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告诉父亲这个笑话。”他的想象也被父亲所盘踞,所以当他听见敲门声时,经常会想着是父亲来了。当他走进一个房间时,他会期待发现父亲就在房间里面。虽然他从未忘记父亲已经过世,但这种目睹鬼魂般幻影之景象并未吓到他,相反地,他热切期盼着。直到十八个月后,他才再度回忆起他的疏失,这开始对他造成可怕的折磨,他开始像个罪犯般地看待自己。事情发生在一位阿姨过世的时候,他去她家里致哀。从那以后,他就将他强迫思考的结构扩展到死后世界,这个发展的立即结果是他严重到失去工作的能力。他告诉我当时只有一件事能推动他向前,那就是他的朋友给予他的安慰,这位朋友总是能洗刷他的自我责备,所用的理由就是那些责备明显太夸张了。听到这里。我借此机会让他初次见识一下精神分析治疗的基础原则。我说当某种情绪和它的思想内容之间(本案例中,就是在自我责备的强度及其原因之间)显得门不当户不对时,门外汉会说在该情况下情绪太过强烈——亦即情绪过于夸张,因而由自我责备得来的推论(即病人是名罪犯的推论)亦为错误的。相反地,医生说:“不,这种情绪有正当的理由。罪恶感本身不应被进一步苛责,但它属于一些其他内容。那是未知的(潜意识的),必须被找出来。已知的思想内容是由于错误的联结而得到其现有的位置。我们不习惯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却缺乏任何思想内容,因此,如果内容遗失了,我们就抓住一些其他的内容来替代,这些内容从某些方面来看也算适合;就像我们的警察,当他们抓不到真正的杀人犯时。就逮捕另一个来交差。还有,存在着错误联结这项事实,乃是可以解释下列现象的唯一方式:以逻辑过程去对抗那折磨人的念头时所显露的无力。他必然知道实际上他对父亲从未犯下任何罪行,那他又如何能够承认他对父亲而言是名罪犯这种自我责备是正当的呢?病人后来告诉我关于这事件更详细的描述,使得我们可以了解事情对他的影响。他姨丈痛失其妻,呼喊着:“其他男人允许自己耽于每一次可能的放纵,但我只为这个女人活呀!”病人假设姨丈是暗指他父亲,并将怀疑的眼光投向父亲对婚姻的忠诚;虽然姨丈断然否认其话语形成的这些建构,但却再也无法抵消掉这些话造成的影响力。
下一次会谈
L:
自我责备、罪恶感的理由正当这样的讯息,为什么有治疗效果呢?
弗洛伊德:
并非此讯息就有疗效,发现自我责备所真正联结的未知内容才有疗效。
L:
是的,那正是我的问题所关注的重点。
弗洛伊德:
接着我对下列情形陈述一些简短的评论,例如意识与潜意识的心理学差异,以及一项事实:意识的一切内容易遭受磨灭,而潜意识的内容相较之下不易改变;我指着竖立在我房内的古董来阐明我的话。我说,事实上它们只是墓穴中发现的物品,它们因为埋藏而被保存下来:庞贝古城被挖掘出土之后,现在它的破坏才要开始呢。
L:
每一个人对于被发现之内容的反应,是否有任何必然的结果呢?比如有的男人无疑地表现出仿佛已战胜自我责备了,有的男人就不是这样。
弗洛伊德:
不对,这种情形的自然结果,就是在每个案例中情绪都会被克服,绝大部分发生于工作本身的进展中。为了保存庞贝古城,人们会尽一切努力,反之,要摆脱像他那般折磨人的念头,倒是让人们感到焦虑。
L:
自我责备只会源于违反一个人自己的内在道德规范,而不是源于违反任何外在的道德规范。
弗洛伊德:
我同意。男人若仅仅违犯外在法律,通常会自视为英雄。
L:
只有当人格的裂解已经存在时,这种事情才有可能发生。我有可能再度整合我的人格吗?如果可能的话,我的人生就会成功,也许比大多数人都还要成功。
弗洛伊德:
我完全同意你所说的人格分裂的观念。只是你必须把这个道德自我和罪恶自我之间的新对比,和我先前提及的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对比,一并融会贯通。道德自我就是意识,罪恶自我就是潜意识。
L:
虽然我自认是谨守道德的人,但我的确记得在童年时曾经做过某些来自其他自我的事情。
弗洛伊德:
此处你不经意地命中潜意识的主要特征之一,亦即它与婴孩期的关系。潜意识就是婴孩期:它原是自我的一部分,在婴孩期与自我分离,未参与到自我发展的后来阶段,因此被潜抑。就是这被潜抑于潜意识的衍生物,构成其疾病之不自主思考的原因。现在他很可能又会发现潜意识的另一特征,而我乐于让他为自己去发现。
L:
要去消除那么长时间所造成的变化是否可能?特别是能做些什么来对抗他关于死后世界的念头?因为这些念头用逻辑也无法驳倒。
弗洛伊德:
我并非要驳斥你病情的严重性,也没有否定你的病理学构造的重要性;同时,你的年轻以及人格的完整对你非常有利。
下一回会谈
L:
从七岁开始我有一个恐惧,怕父母猜到我的想法,这个恐惧事实上在其生命中一直持续。我十二岁时爱上一位小女孩,那是我朋友的妹妹。我的爱不是感官的:她还太小,我并不会想看她裸体。但她并未对我表现出如我所期盼的那般深情。于是我萌生一个念头,如果我发生一些不幸的事,她就会对我好;作为那些不幸的一例,父亲死亡的念头竟强制侵入我内心,我立刻努力拒绝这念头。即使到现在,我仍无法承认你说的浮现的东西是一种“愿望”的可能性;它不过是“一系列想法”。
弗洛伊德:
如果那不是一个愿望,为何你要拒绝承认它?
L:
因为那念头的内容是我父亲可能死掉的想法。
弗洛伊德:
说“皇帝是头驴子(此乃冒犯君主之罪)”与说“如果有人说皇帝是头驴子,那么他就是和我作对”,两者该罚的程度不相上下。我能够将你那么努力拒绝的念头,轻易插入一个完全不可能被拒绝的文本之中----“如果我父亲死了,我要在其坟上自杀”。
L:
我很震惊,但我反对这种说法。
弗洛伊德:
我很确定,这不是关于你父亲去世这个想法**次出现。这个想法显然源自更早的时期,总有一天我们必须追溯其历史。
L:
在父亲死的前六个月,一个极类似的想法第二次闪过我心中。当时我已经爱上那位淑女,但财务上的困难使我不可能和她结婚。于是我又产生一个想法,父亲的死可能会让我有足够的钱去娶她。为了自我防卫以抵挡这个想法,我甚至不顾一切地期待父亲可能终究什么也没留给我。在父亲死的前一天,同样的想法第三次找上我,虽然形式上轻微许多。当时我想:“现在我可能将失去我*爱的人。”然后出现相反的想法:“不,失去另一个人对我来说会更加痛苦。”这些想法让我十分惊讶,因为我很确定父亲的死从来不会是我欲望的目标,而只是件令我恐惧的事。
弗洛伊德:
依据精神分析理论,每个恐惧都相当于一个目前被潜抑的先前愿望。因此我们不得不采信与其主张恰恰相反的一面。这也符合另一个理论的必要条件,亦即潜意识必定恰好是意识的反面。
L:
我不信(激动)。这世上,我*爱的人就是父亲,我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愿望!
弗洛伊德:
像你这种强烈的爱,正是恨被潜抑的先决条件。假如是对那些你满不在乎的人,要你同时保持中等程度的喜欢与相同程度的不喜欢,必然没有困难。例如,假设你是一个官员,你可能觉得你的首长是一位令人愉快的上司,但同时也是一个吹毛求疵的律师以及没人性的法官。但是,假如是对那些你在乎的人,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例如,你会期盼自己对妻子的感受没有混杂,所以出于人性,你会忽略她的过错,因为那些过错可能会让你不再喜欢她——你会忽视它们,仿佛视而不见一般。所以正是你爱的强度不允许你的恨存留于意识,虽然用“恨”来命名这种感受是有点夸张了。当然,恨一定有个源头,如何发现那个源头?---- 一方面,依据你自己的陈述,就是当你害怕父母猜出你的想法之际;另一方面,想问一下,为什么你这强烈的爱不能成功地排除你的恨?我只得假设这样的恨必定涌自一些源头,必定联结一些特定原因,使得它无法被破坏。这样的一些联结使得你对父亲的恨存活下来,你强烈的爱防止恨意浮现到意识。因此恨除了存在于潜意识外,别无他法,虽然偶尔可以一瞬间闪现进入意识。
L:
这些听起来都很合理,但是我一点也不信服。这一类的想法如何才能有所缓解?它在十二岁时出现一段时间,二十岁时再来一次。然后两年后又来一次,这次永久持续。我无法相信我的敌意在间隔中被去除了,而且在这些间隔中并无自我责备的迹象。
弗洛伊德:
你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答案。
L:
我非常爱那位淑女,但对她, 我从未有类似童年时不断出现的真正感官欲念。总而言之,我童年期的感官冲动比起青春期强烈许多。
弗洛伊德:
我想你现在已经有了我们正等待着的答案,同时你也发现了潜意识的第三个重要特征。你对父亲的敌意难以破坏的源头,明显就是本质上为感官欲望的一些东西。依此推之,你必定觉得父亲从某方面来说是个阻碍。这种介于感官肉欲和童稚的爱之间的冲突是全然典型的。提及的缓解发生的原因,乃因你感官早熟的暴发所引起的立即结果,也就是它们猛烈程度的大量消减。直到你再次为强烈的情色欲望所俘虏,你的敌意才因为古老情境的复活而再次浮现。并非我引导你去谈童年或性的主题,两者都是你出于一己的自由意志而提起的。
L:
当我与那位淑女恋爱之时,为什么我不能轻易地下结论说:父亲对其爱情的干涉,一刻也不应拿来与我对父亲的爱相提并论?
弗洛伊德:
要摧毁一个不在的人几乎不可能。那样的决定只有在一个时候才有可能,就是当你极力反对的这个愿望初次出现时。然而,事实上,它是一个长久潜抑的愿望,你对这个愿望除先前所为以外也别无他法,它也因此免于被破坏。这愿望(除去父亲这个阻碍)必定源自一个情境非常不同的时刻。
可能在某个时刻,你爱父亲的程度并不会多于你爱感官上所企求的人,或是你还不能做出清楚决定之时。那必定是在你很早期的童年,因此,是在你六岁以前,在其记忆成为连续的之前,从那之后事情必然就维持着原状。
下一回会谈[第七回]
L:
我无法相信自己曾经怀有这种对抗父亲的愿望。我记得苏德曼的一个故事,那让我印象深刻。故事中有个女人,当她坐在她姐姐病榻旁时感到有一股愿望,期盼姐姐应该死掉,那么她就可以嫁给姐夫。这女人认为自己的卑劣罪无可赦,不应该再活下去,后来就自杀身亡了。我能够了解这点,也觉得自己的死亡非常恰当,因我的罪孽并不比她少。
弗洛伊德:
病人可以从痛苦中获得某些满足,所以现实中他们或多或少皆会抗拒康复。你绝不能忽略一个事实,像我们这种治疗的进行总会伴随着不断发生的阻抗。
L:
我想要讲一件犯罪行为,虽然我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犯下此罪行,但身为犯罪者的我并不认为这像我本人的行径。引用尼采的一句名言:“记忆说:‘我做了这件事。’‘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我的尊严如此说且依旧不为所动。到*后,记忆屈服了。”我的记忆在这点并未屈服。
弗洛伊德:
那是因为你从自我惩罚方式之一的自我责备当中获得快乐。
L:
我弟弟,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他,但他目前带给我很多忧虑,因为他正在计划一桩我认为违反常理的婚姻。先前我曾想过干脆杀了这个女人,以免他真的娶了她。小时候我弟弟和我经常打架。我们很喜爱彼此,无法分离,但其实我充满嫉妒,因为在我们两个当中,他比较强壮、比较好看,因此备受疼爱。
弗洛伊德:
是的。你已经对我形容过和莉娜小姐有关的一个嫉妒场景。
L:
就是当时的某个时刻,那一定在我八岁以前,因为当时我还没上学,我八岁时开始去学校。我做了这件事。我们两个都有一般常见的玩具枪,我用推弹杆将我的枪装好子弹,对他说如果他朝枪管里面看,就会看见一些东西。然后,当他朝里面看时,我扣下扳机。他前额被打到,没有受伤;但我真的打定主意要狠狠伤害他。之后我吓呆了,跌坐在地,自问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但是我真的做了。
弗洛伊德:
如果你能保存对你而言如此陌生之行为的回忆。你就不能否认与此类似的、与你父亲相关的事情。可能在你更小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而现在你已经完全忘记。
L:
我知道自己曾经怀有其他报复的冲动,且是针对我非常仰慕、并将其特质描绘得光彩绚丽的淑女。形容她不轻易地爱人也许是对的;但是她保留完整的自己,只为了将来献身的那个男人。她并不爱我。当我渐渐确定这一点以后,一个意识的幻想就在我心中形成,内容为我如何变得富有,娶了另一个人,然后带她拜访淑女,只为了伤害淑女的情感。但就在那时幻想破灭,因为我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另一个女人——我的妻子对我漠不关心。在这个幻想中,正如同在我对弟弟的行为之中,我发现特别令自己恐惧的懦弱特质。
弗洛伊德:
逻辑上,你不必替自己个性上的任何特质负责,因为所有这些应受谴责的冲动都源自你的婴孩期,存活于你潜意识中的只是你婴孩特质的衍生物;你一定知道道德责任并不适用于儿童身上。一个人只有从其婴孩期性向的总和当中,经由一个发展的过程,才会获得其道德责任感。
L:
在父亲死后,我的疾病变得更加严重。
弗洛伊德:
我同意你的看法,你对父亲过世的悲伤,是你疾病加重的主要原因:你的悲伤可以说是在疾病中找到一种病态的表达。正常的哀恸期会持续一年到两年,像这种病态的哀恸则会无限期地持续。
治疗总共持续了超过十一个月。(未完待续)
文章摘自︱无限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