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不同的声音,就是干掉我们自己” | 精神分析视角下的巴黎恐怖袭击
原编者按:巴黎发生的恐怖事件,让严和来博士放弃了他原来准备的发言,在苏州西园寺的第六届戒幢论坛上,做了一个即兴的演讲,就“中国文化与拉康”的关系,做了一个精神分析的自由联想。
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端在欧洲,法国精神分析大家拉康的哲学,便是建立在对欧洲的反思基础上的。战争和暴力为什么会是在欧洲,文明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拉康把寻找答案的目光投向了东方文化。
真理是外在于我们的
中国文化帮助拉康发展了他的精神分析理论。比如拉康的真理观,拉康认为真理是外在于我们的,这有中国文化的功劳。拉康和后来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的程抱一先生一起研读过《道德经》,拉康在理解“道可道,非常道”的时候,明确说到,“道”是和真理在一起的。“道”在法语当中被翻译成“la vérité”,就是“真理”。但是“道”又有“说”的意思。“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就是:真理是可以讲出来的,但是讲出来的真理就不是恒常的真理。在这个意义上,拉康明确知道,
真理不为我们任何人所拥有,真理是外在于我们的,我们对真理永远只能说出一部分。我们可以谈论真理,可以追求真理,但是真理并不在我们这里。
世界的问题就在这里。极端主义者认为他们掌握了真理。巴黎昨夜的事件,伊斯兰国已经在网站上发表了声明,说他们对这个事件负责。极端组织有一个想法,他们认为他们掌握着真理——
因为掌握着真理,他们不会花时间来和你对话;
因为掌握了真理,和你来讨论,对他们来说是浪费时间;
因为掌握了真理,他们就是真理的拥有者,那么与他们思想相异的就是低一等人。
他们不愿意跟你讨论,剩下的就是服从——你必须服从我的真理,如果你不服从,我就把你抹掉,从肉体上抹掉。这事情在历史上多次发生。
然而,这是反人类的,反人道的,与精神分析的真理观相违背,至少和拉康的真理观是相违背的。真理永远在我们之间,在存在差异的人们之间。真理外在于我们,人类的意义正在于追寻。
恒常的真理在外面,需要去追求它。怎么去追求真理呢?恰好“道”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说”,因此我们要说。这就回到精神分析基本的东西上来。
精神分析是一个实践,是言语的实践。我们要说话,要坐下来讲。如果一言不和,就把对方的身体消灭了,把对方彻底抹去,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说话的可能。这就不是在追求一个“真”的东西,而是追寻真理的失败。
因此,这不是被杀者的失败,而是杀人者的失败。屠杀是一个反人道的行为,一个极端的行为,一个变态的行为,一个倒错的行为。精神分析和屠杀永远是对立的。
我的存在是因为与你相遇
拉康还有一个观点:人是言说的存在。这观点在中国也可以找到类似的陈述,在《春秋传》里面有“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是要说话的,就意味着讲话和要对别人讲话。
在这个意义来理解,个体在进行精神构建时,在根本上是与“相异性”相遇,与他者相遇。话语总是朝向他人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需要他人的承认,这是人类具有社会性的原因。
只有与他人的对话当中,我们才能感受到自己。如果把镜子打掉,我们是看不到自己的。镜子具有隐喻性,既是那光滑的镜面,也是我们的面孔,我们的眼神。正如今天,正是在各位的面孔中,我看到我的存在,我今天的存在是因为与各位的相遇,是你们反衬出我的存在,让我知道我的位置。在这个意义上来讲,
我们不能把与我们意见不一致的人给干掉,不能把与我们相异的人干掉。如果这样,就意味着我们也没有了我们自己,我们也把自己干掉了。
巴黎发生的事情,是一个暴行。它不仅仅是对西方文明的攻击,也是对全人类良知的攻击,这暴行触及到了人类的底线。
而对这样的事情,我们应该发出声音!既然我们的存在是言说的存在,就要讲出我们的话。话语的力量是很小的,这是人类很脆弱的地方,但是我们还是要说话,就像水一样。就像老子的观点,当它积累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就有力量了。
我们应该讲出我们的话语。人类应该站在一起,有良知的人类应该站在一起,说出我们想说的话,让对面那些用野蛮来攻击文明的人知道,这种暴行是吓不倒我们的!而精神分析与宗教都是人道的,都应该反对屠杀。
文章转载自节十分心理。选自苏州西园寺第六届戒幢论坛11月14日《中国文化与拉康》的发言,原作者为发表做了部分修改。